因是初次见太皇太后,我不由得有些紧张,加上之前听闻她老人家不怒而威,手心中更是有一层稀薄的汗水。

    秋语静静地陪侍在身侧,秋语许是感觉到了,便悄悄地握了握我的手,给予我力量。

    彼时太皇太后正背对着我,在为一株素心腊梅修剪枝叶,身着明黄色云霞蝙蝠丝绸旗装,外头套着墨绿色金线挑绣密纹的氅衣,头上插戴几枚清雅珠玉。

    许是念多了佛经的缘故,她老人家有着一股淡淡的出尘之气度,令人见之折服。

    我低眉到了离太皇太后不远处站定,屈膝施了一礼:“太皇太后万福金安。”

    慈宁宫只有太皇太后一人居住,主殿是素心殿,太阳在殿前的芭苴阔叶上流淌下鎏金光泽,隐约透出一股散漫的暖意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并无吩咐我起身的意味,只继续修饰花叶,我也是不敢吭声,直到半柱香之后方才闻得一声。

    “抬起头来。”

    我携带着一缕温然的笑意,依言做了,然而太皇太只瞥了我一眼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再无言语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六十许,却因保养得宜而气色红润,一眼看去只像是五十许人,双眸似水,却带着淡淡的冰冷,似乎能看透一切。

    她头上插戴牡丹长簪,玉髓为花蕊,点翠为花萼,黄碧玺为花瓣,绿琉璃为花叶,再用粉水晶雕刻一只展翅的蝴蝶。

    一位身着掌事宫女服饰的六旬女子遣退了众宫女,随后端来一杯茶水,太皇太后接过徐徐喝着。

    有清雅的芬芳从绿翡翠鎏银并蒂莲茶盏里散发出来,我知道,是冬日里极为珍稀的宝庐香茶。

    “宁嫔,她是苏麻,哀家身边的积年老姑姑了,哀家当年在宫中几度起落,出生入死,她都一直陪着。就连皇帝见了,也是得尊称一声'姑姑'呢。”待剩下半盏,太皇太后方才吩咐我起来,她嘴角的笑意淡薄得如阳光落在枝叶上浅浅的光影。

    我会意,微微福一福身,道:“见过姑姑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似笑非笑道:“苏麻多才多艺,会抓野兔,还会抓狐狸呢。”

    我感觉到了太皇太后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,自己心头仿佛也是坠了一块铅块,扯着五脏六腑都不情愿地发沉。

    静静地听着,目光只落在太皇太后身后紫檀泥金镜心屏风上,那样耀目的泥金玉痕,绚丽的刺绣纷繁,看得久了,眼前会出现模糊的光晕。

    “当年孝康怀着皇帝时,哀家便看见了一条龙伏在她肚子上,果真,她诞下的皇子成了天子。”太皇太后手中持着翡翠十八子手钏,轻拢慢捻,那串翡翠珠没有半点杂色,仿佛一汪流动的幽幽绿水,在摇戈的烛火下出现了一纹一纹水波仿佛的莹白光痕,仿佛孔雀的翎羽一般,“可是哀家不明白,堂堂天子为何会看上一介卑贱的孤女。”

    听着那鄙夷的语气,胸口有细碎而凛冽的痛楚层层渗尽,我深深地吸一口气,平视着太皇太后,冷静道:“回太皇太后,每个人的身世都由不得自己选择,孤女纵然是出身寒门,但只要有用心,也是可以有一番成就的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缓了一会儿,温然一笑,道:“皇帝的目光还不错,你果真如他所说是个有志气的。”

    我心下一松,继而一惊,原来是一个考验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语重心长道:“既然你没有令皇帝无心国事,哀家倒也是不掺和他对你的用心,可你帮着鳌拜的义女,便是不该。”

    步步织锦摘窗的窗架上雕着精致唯美的六合同春,阳光透过窗架的影子投射在地砖上,淡淡的犹如盛开了一地的水墨梅花。

    自己除了晨昏的请安,素日里并未与皇后有何接触啊!然而下一瞬却猛然想起几日前在玄武门为皇后解围一事,想必是引得她老人家不快了,不由得不安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