载初元年四月,初夏。

    内臣跨入大殿,见君臣正在下棋便躬身立在跟前静候,执白子的女官瞧了一眼棋盘后跪坐着起身,“殿下棋艺精湛,妾自叹不如。”

    “婉儿的棋终究柔和了些不够狠绝,没有后路就不要想着回头,博弈生死一瞬,一步都错不得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教训,妾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良久后皇太后侧头问道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内臣叉手回道:“启禀殿下,春官尚书、同平章事范履冰请见。”

    皇太后捏着一颗黑子旋即扔回棋盒内,“范始凝连呈了几道奏疏反驳吾改元,当真是个忠心不二的良相,让他进来。”

    “喏。”

    “宣同平章事范履冰入殿觐见。”

    紫袍端着笏板迈着十分急切的步子入殿,“臣范履冰叩见皇太后殿下,殿下千秋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不朝,范卿年事已高怎不在家中好好歇息。”皇太后瞧着范履冰幞头旁的白发。

    “家国尚未太平,边境不安,臣怎敢歇息,”范履冰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疏,“苏公病逝于任上,为大唐鞠躬尽瘁,可谓一代贤臣,臣与他是同僚,皆曾受先皇帝陛下恩典,今日臣特呈奏疏,望皇太后殿下可以采纳。”

    女官走到范履冰跟前将奏疏接过转呈皇太后,“殿下,是言事书。”

    奏疏的封面上写着上皇太后言事书,这已是武瞾改元载初以来收到的第三封,博弈赢棋的愉悦渐渐从武瞾脸上消失,随之而来的是君王的冷静与阴沉,“看来是朝廷无人可用了,才会让卿这样的肱骨之臣在本该享乐的年纪还要为国家操劳忧心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!”老臣迈近一步,频繁改元让国家摇摇欲坠,似乎应征着即将改朝,他企图劝说眼前这位国家最高执政者将政权还归李唐,“年号乃是奉正朔,而殿下一年之内连改三元”

    “卿上疏,只是未改元一事而来的吗?”皇太后戳穿道。

    老臣鼓足底气直言进谏道:“圣人通明达理,且又仁孝敦厚,昔日高宗皇帝与皇太后殿下伉俪情深,高宗卧病,殿下临危受命垂拱而治,家事国事两不误,自感业寺以来,高宗皇帝未曾失信于皇太后殿下,连那泰山封禅也是夫妻同心,而今高宗龙御上宾久矣,圣人正当盛年,圣人是高宗皇帝之子,亦是太后您的亲子,母子连心,殿下怎忍心如此对待丈夫与儿子?”

    “废后的儿子怎么可能当皇帝做圣人呢?”皇太后沉着一张略施粉黛的脸,“若不是武家的势力,吾怎可能安然坐在此处,卿忘了上官仪是怎么死的吗?”

    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而被满门抄斩,一侧的上官婉儿听后慌张的走上前跪伏,皇太后没有唤其起身,依旧冷冰冰的盯着白发老臣。

    范履冰不卑不亢,眼里没有丝毫畏惧,“殿下这样做可对得起先帝的恩宠与知遇之恩?”

    “我有什么对不起先帝?”皇太后怒道,“内乱之时是谁在坐镇,先帝遇事不明时是谁在提点,我不过做了一些你们男人可以做的事情,何至于你们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这是在篡权,没有先帝,殿下今日又何以能够坐在此处受世人敬仰与跪拜,若没有先帝,武家何以有今日?”老臣慷慨激昂道。

    “究竟是我篡权,还是你们没本事阻止,”皇太后起身,“子民的心是散的,而臣子的心则带着利益,古往今来顺者昌逆者亡,胜者王败者亦亡,若无能阻止,注定失败,那便乖乖接受事实,而不是拿无辜子民的性命来成全你们自己的忠孝与气节。”

    范履冰挺直腰杆,“是你武瞾不义,恩将仇报,还要将这脏水泼到我大唐臣民身上,可笑这天底下愚昧之人竟如此之多,太宗皇帝辛苦建立起的盛世,尽数遭你这个食子的毒妇人所窃取,良嗣于朝已有一个甲子,为官地方则造福一方,于朝则福于社稷,一生为国,兢兢业业,却也未能逃脱你的毒手。”

    皇太后忍住心中的怒火,“愚昧的还有你,谁告诉你女子就该退居内室忍气吞声,这个天下难道只有男人坐得,我偏不信命,偏不服这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