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9年,夏。

    “娘,小妹还没起嘛?”

    苏家四儿媳刘晓月,正在收拾着堂屋大伙儿用过的碗筷。抬头瞧了眼西屋还紧闭着的房门,心里不免带着点艳羡。太阳都晒屁股了,还能待在屋里头睡觉的恐怕也只有小妹了。

    此话一落,刚准备下地去上工的众人都转头看了过来,这语气听在耳里难免有点酸味。

    坐在小圆凳上换鞋的苏家老四苏仕铭,闻言手就是一顿,也跟着抬眸瞅了自家缺心眼的媳妇一眼,转而摇了摇头微乎及微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前脚已经踏进灶屋的钱春萍听见刘晓月的问话,当即就转了一个弯。最近压在心里头的火一下就被点着了,跟炮仗似的掐着嗓子开训:

    “咋地?又想让我闺女替你去下地?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你小姑子,她才磕伤了脑袋你就不想让她好!要不是你们一天到晚尽知道在背后碎嘴,我家幺幺犯得着去上山扒猪草吗?她要不扒猪草能从山上滚下吗?

    白白遭了这份罪你们不想着多疼疼她,就知道把眼珠子嵌在我闺女身上。你要想睡懒觉也行啊!她有她娘惯着,想几点起就几点起!有本事你也回娘家让你娘惯!”

    话落钱春萍便将手上的抹布用力掷在饭桌上,惊得刘晓月一颤。

    见着当家的发火了,众人动作都轻巧了些,生怕引火上身。

    虽说苏家几兄弟根本没这个意思,谁不心疼小妹了?就差把她当祖宗供起来了都。但是这会儿也不敢跟气头上的钱春萍顶嘴,不然她起码能再说上半小时,这就耽误上工了。

    门边挎着竹篮的二儿媳张霞,打进门就看不惯婆婆惯着小姑子,对于这个蠢妯娌也是看不上眼,正一脸看好戏的模样。心里头还没得意两下,转眸就对上了婆婆钱春萍的视线,立马缩了缩脖子。

    一连串的话中气十足,跟炮弹似的砸在苏家的小院,本就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刘晓月,更是被堵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虽说那天是小姑子自己死活要出门的,她根本拦不住,但是听完娘的话,心里竟然也觉得是自己的错。歉疚油然而生,她怎么就没拦住小妹呢?

    想道歉张着嘴巴结结巴巴了半天,对上钱春萍一脸的凶悍模样,最终也没敢接话,只得求助的看向一边的自家男人。

    “好了娘,晓月也就是关心小妹还没吃早饭,再说那就是个土坡哪算得上是山,你可别咒小妹了吧,医生不都说了不碍事嘛。”

    接收到自家媳妇的视线,苏仕铭只得再次硬着头皮上前给他娘灭火。

    “哼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媳妇是怎么想的,还有老二媳妇!你们爹死的早,我一个人把你们兄弟伙的拉扯大,给你们娶媳妇是来帮助咱们这个家共同进步的,不是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你们小妹比谁干得活少!.........”

    这头,钱春萍开始了惯例几天一次的训话,而每次话题中必不可少的小闺女苏容,此时正穿着一件精致的丝质睡裙,躺在装修考据的卧室内。

    八月的盛夏清晨,没拉窗帘的落地窗外,却没有一丝阳光投射进来。放眼望去,只有看不真切的白茫茫的一片,就像是阴天起了浓重的白雾,整栋楼都仿佛被笼罩在迷雾中。

    外间断断续续传来妇人浓厚的乡音,间或还有别人的几声劝慰,听得苏容半梦半醒,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。

    习惯性的伸长胳膊去摸枕头下的手机,以往保养的白嫩细滑的胳膊,此时又干又瘦,俨然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。唯独那张埋在松软薄毯间睡得泛红的脸蛋,还有往日的几分神采。

    细瘦的胳膊随意的哗啦了几下没摸到手机,苏容的指尖随即一顿,似是反应过来一般的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半阖的双眸转而闭得更紧了,发泄般地用力锤了几下床垫。

    异常暴躁痛苦地翻身坐了起来,随着动作间两瓣淡色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,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,只听见格外刺耳的磨牙声。